本文源自微信公众号“长江宏观固收”。
面对美国总统特朗普对现任美联储主席鲍威尔的持续抨击,美东时间8月5日,沃尔克、格林斯潘、伯南克、耶伦四位美联储前主席罕见联合署名发表文章,呼吁美联储保持独立性。
该联名文章强调,国内外的历史一再表明,当央行不受短期政治压力的影响,只依赖可靠的经济原则和数据行事时,经济才是最强劲的,政治主导货币政策将导致通胀和增长数据恶化。
在向美联储施压的最新行动中,特朗普将人民币兑美元汇率周一跌破7元心理关口的走势称作“汇率操纵”,并暗示他希望美联储采取反制行动。上周,在美联储举行为期两天的会议之际,特朗普呼吁“大幅”下调基准利率,并在会后对美联储仅降息25个基点的决定进行了抨击。虽然美联储主席淡化了以后还会进一步降息的预期,但特朗普表示他应该反其道而行之。
特朗普的上述行为,推翻了近三十年来白宫不对美联储公开置评以尊重其独立性的做法。
“保持美联储基于国家最大利益而非一小撮政客利益做出决策的能力至关重要。”四位美联储前主席强调。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在这篇联名文章中,四人开宗明义,指出美联储必须享有“摆脱短期政治压力”、采取独立行动的权利。他们表示,美联储必须“更好地确保其不受党派和政治评估的影响,其决策应基于对美国公民较长期经济利益的分析,而非短期政治考量动机”。
事实上,这原本也正是美联储设置和角色定位的初衷。从理论上讲,美联储的成立和职能设置,初衷恰在于摆脱两党选举政治,对需要稳定性、战略性和前瞻性的货币政策构成太多太频繁的冲击。
美联储在法律上被确定为中立机构,且不受行政和立法部门制约。自1977年开始,就被国会授权,在稳定物价、推动劳动力市场达到完全就业和维持长期稳定利率方面独立制定政策。
不仅如此,美联储7名委员任期分别长达14年之久,这相当于美国总统最长任期(两届8年)的175%。且各委员任期交错,不会因同时届满而出现美联储“大换血”的现象。因此,尽管委员的产生程序是总统提名、参议院表决批准,但每任总统所能提名的委员总数是有限的,这很大程度上抵消了政党因素对美国货币政策的冲击。
四位“前主席”先后服务过六位分别来自民主、共和两党的美国总统,尽管并非每位现任总统都满意美联储的做法,但总体上他们都对美联储的“超党派独立性”和专业性,表现出了应有的尊重。
这本是美国当代政治生活中约定俗成的“游戏规则”,照理说,本无须劳烦四位“前主席”这样兴师动众。
不点名的弦外之音
问题在于,现任总统特朗普恰是个罔顾“游戏规则”的“任性者”。
自去年下半年以来特朗普就不断暗示、明示,美联储不仅不应加息,还应该重新降息,以刺激美国经济的增长。当美联储及其现任主席鲍威尔对此表现出“独立性”时,他不仅屡屡公开施压,还多次恶言辱骂。
今年6月25日,特朗普在接受福克斯商业电视网采访时亲口说出“有权把美联储主席降级或撤职”,扬言要由欧洲央行行长德拉吉取而代之。
7月31日,美联储在连续两天的货币政策会议后宣布降息25个基点,将联邦基金利率目标区间下调至2%-2.25%。这是美国自2008年12月后首次降息,也让美联储此前曾长期坚持并连续9次采用的加息手段,被硬生生扭了个180°大转弯。
近段时间的事态发展表明,今天的美联储决策,已深受联邦政府、政党利益和选举战略牵制。
这种打破“游戏规则”的行政干预、政治施压,以及干预施压背后赤裸裸的政党利益、选举考量,才是四位前美联储主席及其背后众多经济学家最担心也最不能容忍的。
不是“救市”是“自救”
特朗普的多变与他对美联储金融政策的露骨干预,已令美国乃至全球金融市场产生巨大波动和不确定性。此时此刻,四位美联储前主席发声,难免被投资者赋予“救市”寄托。
但美联储众“老人”及其背后的支持者心中,想到更多的只怕是“自救”:若不能通过努力尽快迫使特朗普重新承认、明确美联储“超党派、超选举周期、独立分析决策”的权利、自由,那整个美联储“基本盘”都将崩溃。
从年底以来鲍威尔面对特朗普咄咄逼人的压力步步妥协退让可知,“鲍威尔时代的美联储”已积重难返。在2020年大选前,其政策将势必深受特朗普政府及共和党选举需要的牵制,对此“老人”们也深知无能为力。但2022年2月,鲍威尔的第一个四年任期行将届满,照规矩特朗普有权重新任命鲍威尔,或提名一个新人。
特朗普在手握类似权力时,经常表现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任性。如他在提名美国联邦法院大法官时就死缠烂打,必欲“保驾护航”自己中意的人选上位才罢休。在自己无法为所欲为的WTO仲裁员推荐方面,他就宁肯让仲裁机制“烂掉”也不愿妥协。
在此次联名文章中,四位前主席表示“希望总统在未来遴选美联储新主席时基于人选个人能力、诚信,而非基于政治效忠或立场认同”,这近乎直截了当地让特朗普“把手拿开”了。
道理是明摆着的:若特朗普不能对美联储独立性、专业性和长线性等基本“游戏规则”给予明确认同,那是否会令美国经济、金融陷入危机尚难断定,但可以断定的是,这将令超脱运行数十年之久的美联储体系,及附着其上的人、物、事,都不得不面对前所未有的深刻危机。
附:联名文章译文
美国需要一个独立的美联储
本文由保罗·沃尔克(Paul Volcker)艾伦·格林斯潘(Alan Greenspan)、本·伯南克(Ben Bernanke)和珍妮特·耶伦(Janet Yellen)共同署名
当央行摆脱短期政治压力时,经济运行最佳。
作为美联储的前理事会主席们,我们一致坚信,为了经济利益最大化,美联储及其主席必须被允许独立行动,不受短期政治压力(的影响),尤其是美联储官员不会因为政治原因而受到撤职或降职的威胁。
总的来说,我们为国家服务了近40年,并被共和党和民主党的六位总统一次又一次地任命。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做出艰难的决定,以帮助引导经济走向美联储的法定目标,即实现就业最大化和物价稳定。
回想起来,我们的选择并非都是都是完美的。但我们认为,这些决定是基于对美国公民长期经济利益的分析而做出的无党派、非政治评估的产物,而不是受到短期政治利益的驱使,因此效果更好。
美联储的无党派地位并不意味着它不负责任。国会决定了美联储的权力,并要求其实现就业最大化并促进物价稳定。美联储主席和其他联储官员会在国会作证,并定期公开发言,解释他们对经济的看法,以及他们计划如何履行职责。总统、国会议员、金融市场参与者、专家和许多普通公民都主张,美联储应该做出特定的货币政策决定。在我们的政府体系中,这是每个人的权利和特权,这是我们不会质疑的。
美联储欢迎公开对话,正如“美联储倾听”(Fed listen)计划所表明的那样。在该计划中,美联储官员就联储政策框架可能发生的变化与公众进行了接触。一场强有力的公开辩论有助于改善货币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