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央行观察”,作者:赵建
我们正处于一个大型金融周期的末端,在这个泡沫疯狂的年代,人们往往只从账面价值去度量自己或整个家庭的财富状况,资产持有者便会产生“一夜暴富”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幻觉或者至少没那么真实。
无论是统计指标,还是现实异象,都在表明我们正处于一个大型金融周期的末端。尤其是,周期末端表现出来的泡沫盛宴和投机狂热,让人们产生“一夜暴富”的财富幻觉。但是,当我们细思经过通胀和风险调整后的实际价值,以及账面财富背后的杠杆和流动性结构,就会发现在这个全民财富狂欢时代,在这个大型金融周期的末端,隐藏着非专业人士难以察觉的脆弱性和风险。打破财富幻觉,重塑财务稳健性,需要开启财富管理的专业时代。
一、金融周期末端的主要表现
如果用金融资产总量或债务总量/GDP来衡量金融周期的话,很明显这个周期正逼近一个临界点。历史的经验似乎不止一次的说明,无论当时在大类轮动、时间结构,以及拐点临近时泡沫支撑条件有多大的不同,其结果却总是类似:一个金融周期的结束,总是以一种极端的方式表现人性的狂热,然后榨干“ 守夜人”(央行和监管部门)最后一点耐心,政策首先发生拐点后收紧的货币条件先将负债端压断,进而传染到资产负债表造成整体性的财务溃烂和流动性断层。接下来,正常的话应该是金融资本退潮,全社会进入一个漫长的资产负债表修复周期。
这个金融产业周期溃败的典型案例是日本,当时的表征是:银行信贷融资为主导,疯狂的房地产泡沫,全民财富大增值与消费刺激,没人再相信金融周期的存在,然后一步步倒逼监管当局收紧货币政策,最终以泡沫崩溃引发的资产负债表崩溃结束。然而新的一轮金融周期一直趴在底部没有明显的起来,其原因是当一个企业在泡沫崩溃后重新计算自己的杠杆率时,吓的再也不敢扩张信用了。学者辜朝明的研究发现,泡沫破灭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日本企业不仅没有再融资的动力,而且将大部分精力用在埋头还债的工作里。这导致日本放水二十年,甚至用负利率的方法,都没有打开新一轮企业信用扩张的周期。而更远的例证是美国的大萧条、法国的约翰劳、英国的南海、荷兰的郁金香,其带来的不良后果甚至直接或间接的引发了社会革命和战争。
二、金融业产能过剩与周期拐点
现在让我们迷惑的不是已经发生的,而是正在发生和将来发生的,是否让我们在自以为这次不一样的傲慢下,再来一次深刻的教训。我们无法精确预测周期的拐点,但客观的观察探寻是有必要的,比如从统计意义上找到均值偏离和趋势缺口的明显变化,从金融工程的角度测算不同资产间的结构联系以及错配的信用关系,根据存续期和交割时点预测波动的集中爆发点和逼近区域。总之基于置信区间的预测都是可能的,而且在上一个周期有金融工程师也的确做到过。但现在,似乎没有人在做这个冒险的工作,因为系统的自然演化,遭到货币当局的巨大扰动,一切金融工程的精算式预测,终将指向一个贝叶斯条件——政府信用供给以及基础货币松紧。而政治经济学和量化金融学之间的对接,在理论和统计软件上,还没看到一个让人满意的量化模型。
那么我们确定的事情有哪些呢?再一次,全球金融产业产能过剩应该是确定的,这个在微观层面的表现是全球央行货币宽松周期的结束,以及大型金融集团的战线收缩和业务剥离。在宏观层面的表现则是流动性陷阱、货币刺激失效、利率期限结构的扭曲等等。或许,世界各国的金融周期具体的走势可能并不一致,这需要观察各个金融产业的营业收入和产能过剩情况。在美国,资本市场仍然在高歌猛进,市场化的需求能否对冲掉美联储即将到来的资产负债表收缩仍然无法确定。在欧洲,银行危机没有明显的改善,除了意大利等国高达20%的坏账率,德国的银行体系也笼罩在不断风险减值的阴影之下。
在国内,后利率市场化的冲击终于实实在在的产生影响,资产荒的烦恼还没有解决,资金荒却已经到来,资产负债两端的夹击已经让金融产业苦不堪言。金融产业的主导——商业银行已经切实感受到产业周期末端的寒意,利差在短短的一年内已经快速收窄到2%,超配的影子资产在MPA监管框架下已经无法做到“以量补价”。产业周期理论已经告诉我们,任何一个产业开始残酷的打价格战的时候,这往往意味着即将进入残酷的衰落期,以及随之而来的破产、重组和兼并潮。
三、美股中房两大硬泡沫及福利经济学意义
有两个大类资产的定价逻辑一直令人困惑:美国的股,与中国的房。有人说这两个大类的价格是世界上最坚硬的两个泡沫,也是让金融资产定价理论在逻辑上最迷惑的两个领域。在此前有无数个经济学家预言这两个泡沫将要破裂,但当前来看并没有实现反而是愈演愈烈。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困难在干扰着资产定价的建模,那就是在金融周期的末端,流动性的退潮或者预期退潮,正在提高全球金融市场的风险联系。因此在定价过程中,局部的量化几乎失效,要想获得更加精准的模型,纳入的变量越来越多。已经有学术研究证明,自美国宣布退出量化宽松政策以来,全球各地大类资产的波动以及波动之间的传染明显增大。也就是我们面临着另一个背离:在贸易全球化退潮的同时,风险全球化却在意外的升级。
泡沫对经济社会的意义在哪里?因此有必要讨论一下资产泡沫的福利经济学甚至伦理学意义。从帕累托改进的视角来看,美国的股市泡沫和中国的房地产泡沫,都大大改善了居民的财富条件,快速的扩张了其资产负债表,至少从账面上实现了福利改进。尤其是,这两个大类分别是两国居民财富组合里的主要资产,美国的养老金、共同基金、对冲基金等机构投资者,将居民的资产负债表深度嫁接到资本市场里,而购房的热情却不断走低(已经有数据证明美国的购房热情指数当前是危机以来最低),这与中国有很大的不同甚至相反。无容置疑,这两大资产不断创造的历史新高,也将两国全民财富的名义价值推向了新高。这种微观改善可以带来宏观上的部分复苏:根据佛里德曼的持久收入理论,财富的增值可以分摊到整个生命周期实现持久收入的提高,最终刺激消费需求。这样的证据在美国可能比较明显,而在中国的表现则微乎其微。
同时,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对资产泡沫产生了兴趣,这似乎也可以作为金融周期末端的一个凭证。不乏有人歌颂泡沫:货币主义经济学家兰德尔·赖特说“先有泡沫后刺破,总比从来没有过泡沫好”,他认为泡沫可以缓解流动性约束;日本福冈教授万军民的一项实证研究证明,相对于发达国家房地产泡沫降低储蓄和经济增长,发展中国家的房地产泡沫可以提高储蓄和提高经济增长。这说明在泡沫经济下,政策层通过容忍资产泡沫的政策,运用“财富幻觉”下的财富效应来刺激需求,也能起到一定的提振经济效果。
四、泡沫盛宴下的财富增值与幻觉
凯文.费雪发现了“货币幻觉”这一现象,即人们往往只从名义价值的角度去度量手中持有的货币,却没有考虑到通货膨胀对名义价值的侵蚀,比如工资涨一倍而物价涨两倍,实际工资不仅没有增长反而减半。而在泡沫疯狂的年代,人们也往往只从账面价值去度量自己或整个家庭的财富状况,资产持有者便会产生“一夜暴富”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幻觉或者至少没那么真实。
首先,我们很明显应该注意到账面价值和市场价值的区别。账面资产的升值实际上只是一种纸上财富的膨胀,如果在流动性方面没有实现响应的改善,那么这种账面上的资产负债表改善对居民的福利改善或许也只是心理上的,毕竟除了葛朗台式的守财奴,在人们的效用函数里最主要的是消费,也即把财富的增值转变为对应的消费计划。有数据已经表明当前居民可支配收入/资产价值的比率几乎创历史新低。
其次,我们也需要注意到名义价值和实际价值的区别。费雪已经发现了名义价值和实际价值之间还存在着一个通货膨胀率的调整,如果财富的增值无法追赶上物价上涨的速度(或者名义工资增长的速度),那么真实财富价值则会远远小于纸面上的计算结果。甚至,在高速通胀年代,财富累积会被飞涨的物价不断侵蚀而造成真实财富价值的缩水。
第三,我们尤其应该注意到财富价值在风险调整前和风险调整后的区别。大多数居民实际上缺乏风险过滤和调整的意识和技术,即在财富投资收益的计算里加上未来损失的可能性,将收益扣除掉基于某种置信区间和概率分布的风险损失。可惜,除非专业的风险管理者会采用VAR(风险价值)、RORAC(风险调整后的资产收益率)、EVA(经济增加值)等技术,一般投资者对自己财富的计算并没有将未来的不确定性和风险侵蚀考虑在内。如同一个好行情投资股市的股民,往往会把他阶段性比较优异的收益率当作永久的收益率水平,从而得出不一样的财富增值预期,很显然这是一种幻觉。
最后,我们不得不考虑资产负债的管理。因为绝大多数居民财富的背后,是巨量的债务和高企的杠杆。比如当前中国的房地产,背后是百万亿计的房地产开发贷和按揭贷款。因此当我们仅仅在资产端计算财富的时候,不要忘记负债端的时空结构。否则当利率高企或者流动性紧张的时候,一场财富泡沫的饕餮盛宴真的将会灰飞烟灭。因此,一个成熟的财富管理产业,一个专业的财富管理体系,对于金融体系的系统性稳定是多么必要。(编辑:张晓琪)